冬至番外 长兄
冬至番外 长兄 (第2/2页)“烟,她走了,刚才包完饺子就走了。”
“走之前她给院长说,要去国外旅游,可能好几年都不回来。”
“院长没说什么,就让她多打几个电话。”
“院长年纪大了,这几年心脏也不好,所以我和烟就没跟她说什么,你别担心哈,反正她也好久没见你了,就连这盘饺子都是我偷偷带过来的,我估摸着她可能也把你给忘了。”
不知不觉,从街头老李那打的三斤白酒已经没了大半,老李酿了三十多年的烈酒,即使是一向海量的他也有些头晕。
“你...你说你怎么那么倒霉啊,你从小就那么倒霉,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都能被你碰上,但那些,那些都是破事儿啊,你说说你,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呢?”
他开始语无伦次,胡言乱语,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在视线中慢慢下沉,一如曾经被怨怼撕裂的过往。
“你说你,从小就是我们中脑子最好的那个,你到底是为什么啊?”
无穷的困惑随着酒劲上浮,他添着火,不断思索,“当初那个厂是你说要开的,结果赚了钱你一分没拿;当初那片地是你怂恿着我倾家荡产买的,然后上面征收的时候我打电话问你在哪你说你在便利店勤工俭学;当初烟的学费是你凑的,结果你晚了足足一年才上了高中,你说说你,你看不清我们是什么玩意儿吗?你自小就像个神仙,长得也像,心气也像,你说说你,你凭什么啊?”
“我们都是普通人,没你那么仙,你凭什么把我们当人看啊?”
“就自个儿过自个儿的,谁也别管谁,不好吗?”
“如果,你没躺在这底下,我没和老黄打那个电话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就一辈子当个恶人?替东子的死背黑锅?替一场意外背黑锅?到死也不肯说一句‘我没错’,替自己辩解哪怕是一句话?”
“你凭什么啊?”
“我该知道,我当初就该知道,那年高考,你不可能就拿了那么点分,老黄也不是那种看到我们困难就主动免三年租金的好人,老黄的儿子也更不是能考上那座大学的聪明人,我该知道的,我是最早被院长收留的孩子,我该知道的。”
“你不是想要当个记者吗?你不是想要当一个,为那些,像院长那样的,像小时候的我们那样的,吃不上饭的,仍然饿着哭着的孩子发声的,去帮助他们的记者吗?”
“你凭什么,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未来能抵得上三年租金啊?你凭什么啊?”
“凭你高尚?凭你觉得我们更需要帮助?凭你把我们当成人看,当成兄弟姐妹,所以你就能在替我们放弃了未来之后,背上杀人凶手的恶名就那么走了?”
“就事不关己的走了?”
“就...”
一阵风吹过,它像一把新磨的屠刀,那么锋利,那么刺骨,扎着人的心肺,让茫然却悲愤的醉汉陡然清醒。
“走了?”
看来,老李过去的三十多年,白活了。
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,将空瓶立在火堆前,无奈地笑了笑。
这个地方,只有他和烟知道就好。
那些事,只有他知道就好。
他是最大的孩子,那年,刚刚被丈夫抛弃的院长,刚死了亲骨肉的院长,还不是院长的院长,在一个,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捡到了自己。
在那天,他就从没人管的乞丐,变成了宁家的长子,变成了宁家的长兄。
所以,所有事情,都是他错了,也该是他错了。
他的兄弟姐妹们仍然是光彩夺人的明星,仍然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,仍然是义薄云天的侠士,仍然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。
一切都不会改变,就这样。
这么想着,硕大的袋子里也只剩最后一样东西。
他拿出那瓶甜到腻人的糖水,起身,走到被风雪掩埋的石碑面前。
他又低头,俯下身子,重新戴上手套,打算扫开石碑前的积雪。
温暖的屋子里,吃饱喝足的孩子们都拿着属于自己的小板凳,整整齐齐地坐在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前,静悄悄地听她讲故事。
“孩子们,今天,我们就讲一个大哥哥的故事。”
老者慈祥地微笑着,对着周围的孩子慢慢诉说。
这世上曾经有那么一个人。
他总是陪在他的兄弟姐妹身边,也总带着能暖到人心窝子的笑脸。
淘气的妹妹憧憬古代仗剑天涯的侠士,他就在雨过之后,孤身前往深山,找到被巨龙埋藏的宝剑送给妹妹。
腼腆的弟弟喜欢美丽的布匹和衣裳,他就在晨曦来临之际,剪下天边最耀眼的那片红云,送给弟弟。
老实的哥哥总是趴在窗边满脸期待地看着街边路过的警车,他就从翠绿的嫩叶上轻轻捧起几滴露水,将那藏在露水中的英雄送给哥哥。
说到这,老者停顿了一下,等到孩子们期待的眼神越发明亮之时,她接着说。
“还有一个,很坏很坏的孩子。”
那个坏孩子总是偷偷去街上的老李家要酒喝,他偶然知道之后,就唤出一阵风,将老李给坏孩子的酒都卷走,只剩下掺了蜜的糖水。
“好了,今天的故事就将到这里,大家都去睡觉吧。”
“唉,再讲一个嘛!”
“快睡觉去,明天还要上课呢。”
冬至,家和,万事兴。
忙碌了一天的孩子刚进家门就能喝到热腾腾的面汤,他可以挑出盘子里最肥硕的饺子,蘸着醋,和家人抱怨着正午的无奈,在饱饭的余裕中陷入沉静又美好的梦乡。
一望无际的雪原上,自以为是的醉汉颓然跪地。
他刚在积雪中挖出一把木剑,那把剑满是划痕,看上去粗制滥造,像是哪个孩子用生锈的炖刀一笔一笔刻出来的。
他刚在石碑前翻出一本旧书,那本书中夹着一张枫叶制成的书签,那绯红的瑰宝比秋日里散不去的红霞还要耀眼,不知是哪个连窗户都够不到的小家伙爬上高高的枫树摘下来的。
他刚在微风里找到一张实木的相框,相框前救火的英雄已经泛黄,相框背面年轻的战士依然负重前行。
家和,万事兴。
他歇斯底里,他嚎啕大哭,他心如刀绞,他悲痛欲绝,他颤抖着将那瓶甜到让人发慌的糖水放在相框旁边,看着已经熄灭的灰烬将所有事物掩埋。
他挣扎了许久,在乌云散去,淡蓝色的月光将周围的雪地映出暖色之时,无法清醒的醉汉抬头看了眼清澈的天空,木然着,笑了。
雨过,曦临。
风起,露凝。
烟消,云散。
冢叹,心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