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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 (第2/2页)两个礼拜以来退稿在不断堆积,明天还会有更多的退稿要来,还有后天,直到稿子全部退回。他坐了下来,心事重重地望着桌子。桌子上有墨水印迹,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爱这桌子。“亲爱的老桌子。”他说,“我跟你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。归根到底你对我还是够朋友的,从来不拒绝为我做事,从来不给我一份退稿条用以回答我的无能,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加班。”他双肘往桌上一搁,便把脸埋了过去,他喉头梗塞,想哭。“可怜的小伙子。”他对着镜子喃喃地说,“你现在又遭到了惨败,被打成了肉泥。你给打倒了,退场了。”刘易斯又恢复了旧日生活、灰色的轨迹,嫖赌、吸毒、酗酒……
几个礼拜后。他的膝盖在颤抖,他感到虚弱,摇摇晃晃地回到床边,一屁股坐在床沿上,往昔的日子仍然支配着他。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小屋,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,直到瞥见了屋角的稿件。然后,回忆的轮子才飞掠过时光,让他意识到了现在,意识到了他翻开的书和他从书本中所获得的天地、他的梦想和雄心,意识到他对一个苍白的、天使一样的姑娘的爱情。那姑娘敏感、受宠、轻灵,若是看见了他眼前重演的旧日生活,哪怕只一瞬间,她也会吓坏的,而那却不过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全部肮脏生活的一个瞬间。他站起身,来到镜前,对着自己。“你要从泥淖中爬出来,刘易斯。”他庄严地说,“你要从一切浩如烟海的力量中获取最优秀的遗产。”他仔细地审视着自己,笑了……
闹钟响了,刘易斯惊醒过来,他仇恨睡眠,一睡着就什么都忘了。而他有太多的事要做,太丰富的生活要过,一刻钟也不舍得让睡眠占去。但他并没有按正规的日程办事,他已再没有没完成的小说要写,再没有新的小说要构思了。今天,他要开始新的奋斗了,在一段时间之内他都不会再写作了。他以一种离乡背井告别亲人的忧伤,望了望屋角的稿件。都是为了它们,他要跟稿件告别了。“我不懂得。”他喃喃道,“要不然就是编辑不懂得,他们每个月都要发表许多更加糟糕的作品。他们发表的东西很糟糕,可他们却司空见惯,不觉得有什么错。”
刘易斯离开大阪,他用不着跟谁告别,山口百惠全家都到火星度假去了。他坐上太阳能动力邮轮到了筠连,去到一家职业介绍所。“找工作?”一个男人问,“能干什么?”“什么活儿都能干,什么苦都能吃。”刘易斯回答。那人点点头。
“我看不错。我叫黎日庆,想找个洗衣工。”“我干不了。”刘易斯仿佛看见自己在烫女人穿的毛茸茸的红色衣服,觉得滑稽。但看那人却顺眼,便补上一句:“洗衣服我倒会。”黎日庆显然在思考,过了一会儿,“听我说,咱俩合计合计,愿听不?”刘易斯点点头。“是个洗衣店,在南边,属巡司温泉。两人干,一个头儿,一个帮手。我是头儿,你不是给我干活,只是做我的帮手,愿意吗?”
刘易斯想了一会儿,觉得不错,干几个月当散散心,不用向父母伸手要钱,他还可以一边干活,一边努力学习。礼拜六晚上,他筋疲力尽地到达了巡司温泉,黎日庆兴致勃勃地接待了他。“我去找你的时候,这几天的衣服又堆了起来。”他解释,“你的箱子已经送到了。放到你屋里去了。你那鬼东西哪能叫箱子,装的是什么?金砖么?”黎日庆坐在床边,刘易斯打开箱子。黎日庆睁大了眼睛,望着他取出几件衬衫和内衣、内裤,然后便是书,再取出来还是书。“都是书么?”他问。刘易斯点点头,把书放在一张桌子上摆好,那桌子原是摆在屋里当盥洗架用的。“在这儿是没有看书时间的,你只有干活和睡觉的份儿。”
翌早六点,刘易斯便被叫醒,准备吃早饭。洗衣楼有个浴盆,他在里面洗了个冷水浴,叫黎日庆大吃了一惊。“你身体真棒!”他们在温泉旅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吃饭时,黎日庆说。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技师、花匠。吃饭时大家都匆忙,板着脸,很少说话。刘易斯从他们的谈话,更意识到自己跟他们的距离之远。他们的头脑贫弱得令他丧气,他恨不得赶快离开。因此他把早餐匆匆塞进肚子,从厨房门走了出去,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早餐很难吃。“我宁可在热带干活,也不愿洗衣服。”刘易斯笑着说。“不洗衣服我就没活干了。”黎日庆郑重其事地说,“我除了洗衣服啥都不会。”刘易斯学会了许多活儿。第一周的一个下午他跟黎日庆消灭了那一百件白衬衫。